眉间雪（二十三）
曹雪阳认出幸存的天策军中有位名唤李忠的士兵是她天机营的部下，便由他带领入关。
“唉……”李忠沉叹一口气，“曹将军有所不知，原先镇守潼关的是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将军。安禄山叛乱后，圣上先命封将军任范阳节度使返回东都抗击叛军，后命高将军继其之后领兵东征。谁知叛军声势浩大，洛阳失陷后两人一败再败，只得退入潼关固守。”
“不久之前，圣上突然下旨，责怪封将军夸大贼军声势，动摇军心，这才遭致惨败。又说高将军盗减军士粮赐，擅自撤兵，失地丧师，便将两位将军处以极刑。”
“砰！”曹雪阳一拳砸在桌上，忍不住又想起当年雁门之役后的圣旨，时隔多年，内容竟无二致。
李忠又叹息道：“安禄山之兵力，世人有目共睹，何须夸大？那盗减军粮更是诬陷。可两位将军连续失利却是事实，因此也就一并认下。”
“后来朝中无人可用，圣上只得启用卧病在床的哥舒翰将军。哥舒翰将军来到潼关后利用易守难攻的地形坚守不出。”
曹雪阳点点头，“只要潼关守住，叛军无法西进，北方还有苍云军牵制。若是朔方军郭子仪能够进入河北切断洛阳补给，苍云军便可出东陉关直捣范阳，雁门关便孤立无援，不攻自破。那时各路兵马汇合，将叛军势力压缩至洛阳一带，安禄山就是瓮中之鳖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……可是固守潼关不是圣上希望的，圣上急于收复东都，连连催促哥舒翰将军出关迎敌，杨国忠丞相也派了好几拨人来。”
闻言，曹雪阳双拳紧握，一声“昏君”生生卡在喉咙。
这时外面有人来报：“曹将军，李将军得知你归来，让你过去呢！”
曹雪阳点点头，拜托李忠安顿一下阿依努尔，后者只好极不情愿的和她分开。
距离天策血战仅仅过了几月，李承恩却仿佛是老了几十岁一般。
曹雪阳望着他沧桑的面容，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，上前几步跪在地上，哽咽着唤了一声：“师父。”这是小时候她被李承恩带在身边时私下对他的称呼，后来长大做了宣威将军，便再没有这样叫过他。
“雪……雪阳？你果真还活着？”李承恩布满血丝的眼中透着一丝迷茫，随即浮现出一点亮光，赶忙将她扶起，“好好好，活着就好。”
李承恩对于曹雪阳来说既是师父也是父亲，因此也没什么可隐瞒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遍。
李承恩虽然不是那种保守顽固的人，但在听到她说起自己与长孙忘情之事时还是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。
曹雪阳见他不悦，剩下的也不敢再说，三两句带过，把话题绕回潼关。
李承恩走到地图前，指着上面的勾画出的几块区域道：“这是狼牙军驻扎的位置，这些是被攻占的地方。东都已失，若潼关失守，长安必遭涂炭。”
“前日里我曾返回长安请罪，幸得圣上体恤，不但没有降罪，还准许我等在潼关驻扎。圣上他其实还是爱惜将领的，只是……”李承恩摇摇头，没有再说下去。
曹雪阳明白他是想说圣上是听信谗言才如此下旨，若有得力贤臣在侧，必不会是今日的局面。但其实即便有张九龄大人那样的忠义良相，即便他早就看穿安禄山的野心，又有什么用呢？张九龄被罢相，李林甫独揽大权，现在又放任杨国忠，这朝廷……不提也罢……
“我已与哥舒将军商议，明日便启程返回长安当面劝阻圣上收回成命。”
曹雪阳微惊，“可是万一触怒龙颜……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，无论如何固守潼关才是上上策，我一定要说服圣上。放心，不会有事的。咱们天策的将士，要死也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死去！”
曹雪阳知他心意已决，便不再多言。
“师父安心去吧，雪阳既已回来，一定会替师父守住潼关。”
就算是为了替牺牲的同胞兄弟姐妹们报仇雪恨，为了保护夹在叛军与朝廷之间艰难求生的百姓，也为了同样在奋战的她……
曹雪阳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生活，晨起练武、带兵巡逻……唯一不同的是，她心中多了一份幸福的思念。
忘情此时在做什么呢……也不知她吃过饭了没……
坐在她对面的阿依努尔见她端着空茶碗发呆，忍不住笑道：“小姑莫不是又在想小姑夫了？”
曹雪阳环顾四周，确定无人注意她们的对话后才回过头瞪她一眼，“才没有。”
阿依努尔不置可否的耸耸肩。
“而且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这样叫我么？”
“我只是觉得一家人这样叫比较亲切，再说我也没当着其他人叫过你。”
“你叫我雪阳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好吧好吧，小雪阳，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。”
“嗯……记着呢……”想办法让曹炎烈娶她。
“那就好！嘻嘻！我先去做饭啦！”
“做饭？做什么饭？”
“哦对，雪阳你上午出去时又来了拨传旨的人，不过不知怎的没走，还给安排了食宿。”
“没走？”曹雪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，“难道这次圣上是下定决心要逼哥舒将军出战？”
“哦……好像是吧，听说这次来的是个叫高力士的。中午伙头那边搜遍了山才抓到只半大的野山猪，那一行三十人不够吃，说怠慢钦差，晚上便商议把原本准备给哥舒翰留着的那只羊拿来招待他们。大厨不太会西域做法，叫我去帮忙呢。”
曹雪阳听完久久无言。战时军中粮草宝贵，能吃饱就已经很知足了，哪里敢奢望顿顿有肉。粮食短缺时，挖草根吃树皮，就着一捧黄土吞下去的都有。而今局势尚不明朗，所有将士无论官阶高低皆是一般的白饭青菜，就连哥舒将军都与大家同甘共苦，从不另开小灶。那只羊还是哥舒将军家里送来，被充为军粮后谁都没舍得吃。这些高高在上、不思疾苦的宦官，他们又凭什么？
但不管怎么说，哥舒将军都无异议，其他人也只能忍气吞声，任由这些钦差监军颐指气使。
曹雪阳本不愿理会，奈何麻烦总是自动找上门。
高力士是圣上身边的宠臣，自是知晓天策府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宣威将军，被李承恩当作女儿一般疼爱。天策陷落，洛阳失守，李承恩本是死罪，圣上宽宏，这才赦免其罪。没想到此人冥顽不灵，不谢圣恩还三番五次的迕逆圣意，还敢擅离职守回长安当面顶撞圣上。幸好圣上英明将其关押，否则天威何在？所以当他见到巡逻归来的曹雪阳时，愈看愈发不顺眼，便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几句。大意是号称“东都狼”的天策府食军禄却不做忠君之事，不过是徒有虚名，一群兵败丢府的丧家之犬、苟且偷生的缩头乌龟罢了。
曹雪阳听闻此言只觉心中连日来积压的怒火瞬间沸腾，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，将人踹得倒飞而出，一枪就刺穿对方的乌纱帽把他钉在地上，吓得周围宦官尖叫不已。
（玄宗晚年真的飘的有点厉害…可惜这大唐盛世啊…）
评论(22)